[政苏]将与

史同 政苏 求不得

不考究

ready?

——

  扶苏小时候不懂事,嬴政每每上朝,他要扯着嬴政袖子问他去哪儿。

  那时候嬴政宠他,弯腰把他捞进怀里,笑着将他抱进议政堂中。老臣私底下和他说不合适,嬴政只淡淡扫了他一眼,没说话,第二天扶苏一扯他袖子,该怎么样还怎么样。

  那时候正值攻齐的决胜阶段,所有人都觉得,扶苏将来的太子位稳了。嬴政从一上位就没掩饰过自己骨子里以暴制暴的雷厉风行,谁见过他这样宠人。  

  扶苏第一次随军出征那年嬴政将自己贴身十多年的剑给了他。

  秦国锻造技术向来登峰造极,扶苏习武十多年,青铜铸的剑倒也信手拈来。这剑陪了嬴政十多年了,期间重熔再锻打过几次,坚硬非常。

  那次扶苏大胜,打了出师后的第一场漂亮仗。嬴政高兴坏了,当日拉着扶苏喝酒,直说好儿郎。

  他难得大醉一场,扶苏看着他醉得不省人事,模糊叹息道:“扶苏啊……我的扶苏……”

  那日月色真好,扶苏像是受了蛊惑,站在嬴政身侧看着他,魔怔似地俯下身,盯着他淡薄的唇看,就像是马上要——

  他忽然惊醒过来。

  他几乎颤抖着向后踉跄几步,神色痛苦,好似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足以摧毁他的事情。

  “我……”扶苏慌乱地踩到衣袍,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。他无心顾及,只是看着嬴政,猛然往自己脸上抽了一耳光。

  ——他怎么能这样?他怎么能对生父有这样肮脏的不可见人的企图?

  他枯坐一夜。

  

  那是扶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骨血里野蛮的、下流的、对嬴政的那点不可言说的企图。

  

  那几年嬴政对他太好,以至于扶苏从没想过,嬴政的爱宠还能分出九成给刚出生的胡亥。

  那年扶苏几岁来着?扶苏仔细想想,记不清了。总之也不过是少年模样。

  胡亥生得确实好,秦王一脉几代下来,没出过这么——这么可人的男孩。他生下来没多久就褪去了脸上初生的褶皱和红晕,眼睛像他母亲,杏仁眼,两颊肥嘟嘟,见了嬴政就笑。

  扶苏同他不一样,他从小长相就清淡,是那种姑娘看了喜欢,旁人却看了冷淡的样子。小的时候还可爱些,大了越发克己守礼,除了嬴政偶尔逗他能换来一笑,余下时间都是温和得有些冷淡的模样。

  胡亥是赶上了好时候,后院里新生的孩子少,大孩子都快要成年,小的也正值最淘气的年纪。嬴政恰逢意气风发能顾着家的时候,见了他自然喜欢——喜欢的不行。

  胡亥被惯坏了,行宫里都是趾高气扬的。

  嬴政送扶苏的那柄剑后来被挂在扶苏寝殿正中央。

  胡亥小时候粘着扶苏,却好像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大哥,是那种小少爷般作威作福的姿态。他从心底里怕他,却又对伺候扶苏的下人端着主人架子。

  有日扶苏不在,胡亥碰巧见了寝殿里那把剑。秦时男儿都是流着狼血的猛兽,那把剑——锻得太好,见过血,乍一眼看去锋芒毕露,杀伐之气显露无疑。胡亥见了心生欢喜,指使着下人拿下来给他看看。

  下人都知道扶苏最看重的就是这剑,一时没人敢动。胡亥自小被嬴政宠着,登时发了脾气,一时闹得鸡飞狗跳。不知被谁撞了几下,那剑乓啷一声掉到地上,胡亥伸手想去抓,被脱开的剑划开一道口子,几乎贯穿了整个胳膊。

  胡亥懵了,手臂疼,顿时嚎啕大哭起来。地上哗啦跪了一地人,内宦健步如飞跑去给嬴政打小报告。

  扶苏也跟着知道了——嬴政没怪罪他,只是看了他一眼,转头去哄胡亥了。

  那柄剑——像是被遗忘了。

  扶苏只觉得遍体生寒,仿佛连血都冻住了。那一眼里像是深沉的失望,好像在质问他“你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”。在他寝宫里出的事他认,可是嬴政对他一句指摘也没有,就像根本根本不怪罪他一样。偏偏是这种包容般的忽视,让扶苏陡然升起“我不再是特别的了”的念头。

  你不再是特别的了。

  扶苏在床边一直坐到日暮,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。他看着掉落地上无人问津的那把剑,他曾经珍之重之爱之,也曾在黄沙漫天时拥枕入睡,也在妄念如野草疯长时看着它倾诉。

  而今扶苏想,连它也不是我的了。

  

  第二日扶苏提剑上门,站在胡亥面前。他沉静地说道,“这剑是我出征那日父亲所赠,今日我将它赠与你,望你如我大秦男儿风沙在前,犹可披荆斩棘,固我河山,开我疆土。”

  “我只给你示范这一遍,看仔细了。”

  那日天气正晴,春风绕着杨柳枝,天如碧海,云似绸丝。

  扶苏披着身藏青色外衣,提起剑时身上有煞气,却也压得住这暗色。他拔剑出鞘,胡亥只见银光一闪,他的兄长和着风舞剑,长发散开,剑式招招凌厉。

  他面色淡然,把自己多年所学都放上台面了。重剑在他手里仿佛轻若鸿毛,皆是轻描淡写;又仿佛重如泰山,凝固了他过往的天真、娇纵、求不得、放不下。

  胡亥从小长在深宫,没人舍得让他见识那些残酷的风刀霜剑。可他无端地从扶苏身上感到一股孤独。

  那种孤独无法言说。

  他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兄长。扶苏看上去太过冷淡,又是上过战场喝过血的将才,胡亥一见他就心里犯怵。他也知道扶苏并不大喜欢他,然而他天生有着反骨,偏生要在扶苏面前招他。

  然而此刻,他仿佛被他吸引住了,呆呆地看着扶苏给他示范剑法。

  猛然胡亥惊住,脸色因为惊惧变得苍白。扶苏提着剑,锐利的剑尖还闪着剑光,距离他不过咫尺。

  扶苏脸上的沉静被打破,他牵着嘴角,好似露出一个有些讥诮的笑。他移开长剑,偏了偏头道,“看清了?”

  胡亥说不出话,扶苏忽然觉得厌倦,归剑入鞘,再无留恋地将它递给胡亥。

  “十八弟,”扶苏慢条斯理道,“接着它。”

  接着它,接过这把秦王剑。

  接着它,接过刻在大秦骨子里的凶狠和仇恨。

  ——把我的妄念也一并带走吧。

  

  他忽然释然。

  “蒹葭苍苍”救不了他无可救药的心思,“青青子衿”换不了大秦的强盛。他要做大秦的剑,做大秦的矛,他要破开所有阻碍,他要让这世道看看,大秦男儿的血和魂。

  情意无法让他试刃,妒忌让他变得钝锈。

  他不愿再被束缚。

  

  胡亥接过了剑,踉跄几步,抬头看他的兄长。

  

  嬴政也看着他。在无人问津的角落。

  

  “长大了。”他低喃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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